刘彻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是,她叫楚服。”
先前他不记这个名字,因为那不过是个死人。可是现在不行了,他心知肚明楚服会活下去,神女记住了她的名字,那这天地间任何人都没资格让她死。
他的表情还是笑着的,可那些狂喜的神色忽然就从他脸上消失了。
从前他被窦太皇太后压制了那么多年,而今日窦太皇太后生前最宠爱的女儿在他面前伏跪请罪,而他坐在高位之上不动如山。
从今往后天子不降阶。
可是降阶了又怎样呢,那也不过是走下台阶的一个动作。刘彻并非是拘泥于小节的君主,从前他也曾与卫青一起坐在地上刨红薯,说到底他也没那么在意君王高高在上的姿态。
所以不是不能走下去,而是,是什么?
此前王太后走上宣室殿,刘彻降阶相迎。
那时神女和他一起坐在宣室殿的高位上,他走下去,而神女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他从神女身边离开。
如果不必再降阶,就可以一直和神女坐在一起,一直是天底下离神女最近的那个人。
是为了不降阶而狂喜,还是为了能和神女坐在一起而狂喜?
……坐在一起又怎样,神女的视线和神女的心思,还是落在其他人身上。
刘彻侧过脸看向神女,她身上那些以丝绦串联起来的纯白铃铛轻轻晃动着,却不发出声音,乍一看不像是铃铛,像一千只纯白的眼睛。
这个联想叫人觉得悚然,密密麻麻的雪白眼睛铺陈在火红的衣裙上,当这些眼睛一起睁开是什么样子?
眼睛没有睁开,神女也没有再看他。
刘彻收回视线,低头翻开一册竹简。
楚服。系统在心里默默念这个名字。
刘彻在意她,林久在意她,前者无所谓,可是林久的在意来得很奇怪啊。
“总觉得你很在意楚服。”他向林久说。
“因为觉得很可怜。”林久说。
“从你嘴巴里说出可怜这两个字太不可思议了,楚服可怜吗?”
“陈皇后啊。”林久说。
系统顿住了,他试图将这些话导入思维模型里进行分析,可是分析不出来。
此前林久的分析精准有力一针见血,可她说出口的每一句话揣摩出的每一寸人心都建立在阴谋和野心的基础上,从刘彻到王太后,这偌大宫城便仿佛只由这些生铁一般漆黑冰冷的东西组成。
可这次她说“可怜”,那是一种柔软的情绪,系统搭建出来的思维模型里不存在这种柔软的部分。
系统原本以为林久也是不存在这种柔软部分的。
“为什么说她可怜?”系统的声音有些艰涩。
其实他能猜到一点,因为他也存在这种柔软的部分,可莫名地他很想听林久说一遍。
“因为她知道。”林久说。
早在废后之前,在窦婴拿出景帝遗诏之前,陈皇后就知道风雨欲来。
楚服是怎样到了林久这里,莫名其妙地馆陶大长公和王太后怎么会往林久这里送一个活人,不会担心激怒刘彻吗?
所以只有陈皇后会做这件事。
传言中她是个性情浓烈的女人,汉宫的侍女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说皇后嚣张跋扈,与皇帝不睦。
史书上记载她年少时受窦太皇太后宠爱,及长嫁为皇后,善妒,无子,曾派人绑架卫青,只因刘彻宠爱卫子夫。
这样的事迹,在史书中也说得上一声浓墨重彩了。
可是在抛开皇后这一层身份之后,真实的她连名字都不为人知,苍白单薄得像个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