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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正一刻。
柳密奉命到南苑猎场。
空旷。
风吹过来,火把爆裂,燃烧松香的同时也应着这呼啸的夜风。
他抬头望了望。
风吹起来他官服的宽袖。
经年寒窗苦读,家乡与雍京寅初的天空,柳密见过不知凡几,此时,当真说不出,头顶这片遥远浩渺的,究竟是夜空还是即将白日的天空。
按照雍京钦天监的宣文,寅时是黎明之前,夜与日的交界,似薄黑色纱幕笼罩即将破晓而出的太阳。
“柳大人。”
镇守南苑猎场入口的,正是雪鹰旗。一队人马,大约三百来人,分别扼住此地几处关隘,而此时,与他说话之人正是雪鹰旗五品镇抚使元笺。
雪鹰旗因是皇帝私兵而地位特殊,见到朝廷官员自有一种傲然,可面对柳密则要温和一些。毕竟,柳密贵为一品,且圣眷正隆。当然,还有一点就是,此时的他,依旧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大权在握。
“已经核验完毕。”话音落,元笺双手奉上牛皮纸封印的卷宗,上面压盖着都察院的大印,正方形,大篆雕刻。“请大人明示,人犯在何处?”
“囚车上。”柳密手指了一下身后,重兵押送一辆精铁打造的囚车,蒙着厚重的黑布,“只是,都察院押送的重犯,元镇抚使可有权验明正身?”
元笺交还柳密卷宗,抱歉一句,“柳大人请稍等。”
随即,他从旁边的木栅栏上拎过一盏气死风灯,向后面一间临时搭建的茅草棚子走过去。
随着灯盏移动,柳密才看见,那边有一个遮风挡雨的窝棚,一张长条木板凳,两个人。
这两个人的姿势有些怪异。
一坐,一立。
坐着的那个人,一张面孔直接压在站立那人的腰腹之间,睡眠正酣。
眼力不强悍的人无法分辨,此人看似昏睡,实则醉酒。
元笺伸手,轻拍了拍那人的肩。
站立之人,也是伸手轻摇了摇了他。
柳密挑了一下眉,——使一酒醉之人为重犯验明真身,雪鹰旗做事情何时变得如此潦草?
只是,……
灯火明灭,柳密看到那边二人衣衫服色,当下了然,居然低头笑着摇了摇头。
站立之人身上之衣物,正是司礼监秉笔大太监的蟒袍。
而酒醉不醒那人的服色:猎装,黑色缂丝,窄袖,衣襟上用彩色丝与金线织就而成的山河纹。
十几年前,柳密第一次在卢沟晓月看到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装扮。
——黑色缂丝猎装。
于今日之南苑猎场,则是最尊贵的存在。
杀戮的权力。
这象征着宗室血脉,角逐北境兵权的资格,他日裂土的无上尊荣。
“这个点儿……半夜三更……连撒呓挣的都回被窝睡觉了……”那人嘟嘟囔囔,“谁啊,怎么大晚上不搂着老婆睡大头觉,从雍京送人过来?”
元笺些担心。皇子王孙自小同内宦一同长大,与这些宦官的举止自然是亲密了些,可是在位居枢机的清要文官眼中,这种动作就属于大失礼数,狂悖暴逆,尤其是柳密此等活阎王眼中,更是罪加一等!况且,柳阎王弹劾的奏折可直接递进御前。当真到了那步田地,可真是无妄之灾。
元笺连忙说,“是都察院柳大人亲临。”
闻言,赵毓连忙揪着黄枞菖的衣袖抹了把脸,黄枞菖又趁机用随身带着的葫芦喂了他几口醒酒汤,他这才歪歪趔趔地站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