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迎是那种胸怀洒落、光风霁月的性格,她前世只是一名单纯的大三学生,这辈子薛家父母恩爱,没有妾室,自然也没有后宅阴私,她完全没有意识到,江忠义是在引狼入室。甚至,她还对这匹狼真心相待,亲如姐妹。
白姝最初来到江家的时候才十四岁,骤然失去唯一的亲人,她怯懦又惶恐。虽然在江家,所有下人都把她当做小姐一样尊敬,但她心里知道,她不过是寄人篱下而已。所以她伏低做小,讨好江家的主人,跟在薛迎后面姐姐长姐姐短的叫。
白姝喜欢绣花、烹饪,但薛迎喜欢看各种各样的杂书、骑马、打马球,她便舍弃了自己的爱好,去迎合薛迎,因为她很怕,若是不得当家主母的喜欢,她还能不能在这个家待下去。在白姝看来,薛迎应该是不欢迎自己的,因为她总喜欢说一些很奇怪的话。比如女儿当自强,女儿家也要敢于走出家门,去创造自己的事业;外面天高地广,机遇无限,不应该困在后宅。
这些话在当时脆弱又敏感的白姝心里落下了一根刺,她总疑心薛迎是想用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赶她走,毕竟谁愿意家里多个不相干的人呢?无缘无故的,又怎么会对不相干的人好呢?
在难捱的寄居生涯中,江忠义是白姝心里唯一的光。哥哥还在时,便常常提起江三哥是如何义薄云天、英雄盖世,小小的白姝心里早就对他存着向往和思慕。待搬到江家之后,江忠义为了好兄弟的嘱托,常常亲自过问白姝的日常起居,住得习惯不习惯?下人有没有怠慢?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事无巨细,仿佛哥哥还在的时候。
白姝对江忠义原本是像哥哥一般敬爱、崇仰,但看他对薛迎无微不至的宠和铭心刻骨的爱,看他对儿子既严厉又细心的关怀,她有些贪心了,这样好的男人,为什么不能是她的?论容貌,白姝自信不比薛迎差,薛迎的美胜在大气端庄,但皮肤不够白,腰肢不够细,而白姝年纪小,像一株含苞待放的芍药,精致美丽,叫人挪不开目光。论性情,薛迎粗枝大叶,一点女儿家的温柔婉转都没有,而白姝自认自己性情贤淑,温柔小意,没有男人会不爱。
随着时间的增长,白姝这种野心越发膨胀,她想得到江忠义这个男人,常常在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而正是在这个时候,薛迎受江忠义的嘱咐为白姝寻觅夫婿。白姝不能接受,她觉得是薛迎察觉了自己的威胁,想尽快把自己送走,才想出了这条歹毒的计策。
薛迎请冰人送来的都是宁国府最优秀后生的画卷,但白姝甚至都不肯听完,她只是坚持要为哥哥守够三年孝,暂时不考虑成婚的事。牛不喝水也不能强按头,薛迎没办法,只能放弃了,也就是在这时,她发现白姝有点同她疏远了。但自己办了这么个事儿,白姝生气也是应当的,她便没放在心上,加倍地对白姝好。
经过这个事,白姝心里有了危机感,她发现,薛迎想把她送走的心一直没变过,她如今到了嫁人的年龄了,总不能永远赖在江家不走。总有一天要离开的,除非她真的变成这个家的一份子。为了江忠义,她什么都愿意做,哪怕作妾也甘愿。于是,她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江忠义,为他绣一双鞋,为他炖一盅补汤,在花园同他偶遇,一起喝茶看花。
但无论她如何暗示,江忠义都没有任何反应,他始终只把她当妹妹看待。而这一点,在白姝看来更为可贵。美人在前,坐怀不乱,实在是世间难得的男子,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好了。她有些魔怔了,一面觉得他这样深情不移实在太过难得,一面又使尽浑身解数想要让他动心移情。最后,白姝决定铤而走险,趁着薛迎回娘家的时候把江忠义灌醉,又在房里燃了催情的香,与江忠义有了夫妻之实。
江忠义非常懊恼,但他没怀疑过白姝,毕竟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谁能想到她会干这种事呢?白姝表面上说不怪他,谁知回头就寻了短见,若不是丫鬟发现得早,就香消玉殒了。毕竟是自己造下的孽,江忠义不能不管白姝,但他也知道薛迎的性子,眼里揉不得沙子,万万不敢提纳妾的事。
时人其实并不是特别注重贞洁,江忠义对白姝好言相劝,表示一定会为她找一个妥善人作为终身依靠,他没办法给她任何承诺,连纳妾都不能。但白姝说既然身子已经给了江忠义,那便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就算无名无分也要跟着他。
如果是别的女人,江忠义管她怎么想,动动嘴就处理了,但白姝不行,她是兄弟唯一的妹妹,临死前将她托付给他,他答应过要好好照顾她,不能干那么不守信用的事。于是,他谎称白姝老家的亲人找来,把她接回家嫁人了,实则把她养在了外室。明镜楼是做青楼赌场生意起家的,他作为当家,道德准则也并没强到哪里去,想着只要不被薛迎发现,也就皆大欢喜了。
但江忠义犯了这个时代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低估了女人,他自以为皆大欢喜,却不知道女人的占有欲一旦膨胀,会产生多严重的后果。虽然已经得到了江忠义,但白姝不甘于只做他的外室,一心想要除掉薛迎,成为江家的女主人。她身边的一个侍女是岭南人,熟知毒物,知晓一种慢性奇毒,要由两味药物相合才会产生毒性。于是,白姝买通了薛迎院里一个花匠,在花园里种上其中一种,又在江忠义的衣服上熏上另一种药物。它的味道很淡,一般人很难发现。
江忠义永远不会知道,在他抱着齐人之福的幻想的时候,其实是为薛迎埋下了催命符。
这种毒药的药性很慢,中毒之后并不会马上发作,而是天长日久侵蚀人的身体,让人的体质慢慢变差,很难被人察觉。薛迎发现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动不动就生病,病了又好得很慢,连大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的身体一向很好,骑马、打马球都不成问题,如今却连马都上不去了,她有所警觉,但看了许多名医,都查不出症结所在。还是后来在华严寺遇到一位挂单的老和尚,老和尚见多识广,才为她揭开真相,原来她是中了一味罕见的慢性毒药。
薛迎恍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这才警惕起来。女人若是有心查证什么时候,堪比神探,总算被她抓住了蛛丝马迹,才发现原来江忠义早就背叛了她,跟白姝在一起了。并且,她身上的毒,很有可能便是白姝下的。她不知道江忠义知不知道这件事,跟白姝是不是同谋,她甚至不敢声张,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们俩的地位早就不一样了。
当年,薛家父母还能嫌弃江忠义的身份,但明镜楼经过他这么多年的经营,已经隐隐有了宁国府黑道霸主的地位,别说一个薛家,就算十个薛家,江忠义如今也不放在眼里。薛迎投鼠忌器,她有儿子,江煜辰是她的命根子,如果跟江忠义和离,肯定带不走他,说不定他恼怒之下,还会对付薛家。
于是薛迎忍了下来,只不过慢慢疏远了江忠义,她的身体每况愈下,药石无灵。她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这毒太霸道,没有大夫能解,还是因为江忠义和白姝从中作梗,在她身边安插了人手,换了她的药。越到后面,她变得更加疑神疑鬼,除了江煜辰,谁都不信,直到最后毒发身亡。
当然,江煜辰查出来的只是这个故事的一部分,顾明贞听后也足够唏嘘,感叹道:“薛夫人可惜了。”已知的两个穿越女,太平公主干掉了她的哥哥和侄儿们登上了皇位,创下大周的盛世基业,而薛迎追求真爱,最后却死在了后宅,何其讽刺。
“所以你杀了白姝?”顾明贞问道。
“没有。”江煜辰唇角的弧度阴郁而冷酷,“我查到了白姝害我娘的证据,拿到我爹面前,他才知道我娘不是病死的,而是被白姝害死的。他亲自处理了白姝,然后把明镜楼交到了我手里。”
“原来江三爷不知道啊。”顾明贞舒了口气。虽然江忠义出轨在先,但从情感上来讲,她是不愿意江忠义掺和到害死薛迎这件事里面的,因为薛迎那份纯粹的感情不应该得到这样不堪的结局。
江煜辰听出了顾明贞的意思,表情带着几分嘲讽,“他引狼入室,岂是一句不知道可以带过的。”
顾明贞知道,自己说什么话劝慰他都没用,因为不是切肤之痛,别人是感受不到他心里的那种痛苦的。她给江煜辰倒了一杯茶,转移话题道:“九哥,你中午有事吗?”
“没有。”江煜辰探究看着她,“怎么?”
“我家里人都回青山村了,我一个人吃饭没意思,请你去我家吃饭怎么样?”顾明贞笑着说。
“求之不得。”江煜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