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皇后哄了再彦睡下,方才允了乳母抱去。容德眼见皇后面色苍白,神情呆滞,如颓败的一朵残花一般。她既心疼又无奈,只能命人熬了红豆枣羹来舀了小碗奉上,柔声劝道:“娘娘,您用些罢。”
皇后冰冰凉如琉璃似的瞳仁一转,盯住彩绘雕花木盘上的一卷彤史,问道:“德妃将彤史送来了?”
容德回道:“是,德妃娘娘差人送来了。”
皇后突然如鬼魅一般锐声笑将起来:“傅韫姜!她如今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了。无尽的恩宠,无上的权利,还有何人奈何得了她?本宫竟也沦落到等她送来彤史过目的境地。歩辇之事,不了了之,当真以为本宫蠢,信真的是歩辇年久破旧了吗?”
“娘娘……”容德吓得凄惶地唤了一声。
皇后颤动的瞳仁深处,是一潭无尽的憎恨的深渊。她瘦弱的素手一递,夺过容德捧着的斗彩瓷碗,她这几日的颓靡,教她的手瘦弱得青筋凸—起,煞是骇人。
容德屈膝跪着,见皇后有了食欲,忙忙问道:“娘娘可还要用些旁的甚么?奴婢去吩咐小厨房制备。”
皇后道:“甚么滋补,就用些甚么。本宫不拘它的滋味,能将养好身子,黄连似苦的本宫也吃得。”
容德捣蒜似的点头,欣喜得泪都在眼眶内打滚。她压压泪意,又问:“那娘娘这彤史还瞧是不瞧?”
皇后抬起她孤傲的头颅,啐道:“有甚么好看的,来日—本宫再主后宫再看也不迟。”
容德连忙应下,喜得即刻起身跑去小厨房吩咐。
皇后手执如意纹尾的银勺端,未施唇脂的唇含着略带暖意的勺尖。红豆红枣的甜蜜渗入她的舌—尖,垂垂融入她的体内,抚平了些她的怒气。她放下碗勺,抬头望向远处。
夕阳西斜,烟霞凝聚,烈烈如焚的殷色晚霞如一匹浮光锦裁就。那猩红色的霞光填满了皇后琉璃似的双目,倒映在她闪烁着光的眼内。
皇后抽回目光来坐正了身子,她敛敛绣着百鸟朝凤纹的宽袖,一扫眼底的阴霾,重又恢复了畴昔的坚毅。
韫姜忙里偷闲,唤了林初一道儿来宛陵处坐坐。
宛陵笑道:“你们算是来着了,我学着制的腊梅花茶正愁寻不着人品品,指点一指点呢。韫姜姐姐嘴刁,你若称好那就当真是好了。”
韫姜戳戳宛陵弧度优美的额,嗔笑道:“我寻思你怎么自入冬来就爱藏在自家宫里不出门,原来是做你的‘茶道大师’去了。你倒烹来过一过我这刁嘴,好让我为难为难你。”
林初放下手中沏好的茉莉花茶,道:“那我得舍下这茉莉花茶来等着你的腊梅花茶了。”
宛陵盈然莞尔,只听她噙笑道:“那两位姐姐便先候着罢。素心会上些糕点来。”说着便施礼退了下去。
韫姜看着呈上的合意饼、枣泥糕与蜜饯青梅,赞许道:“宛陵的手艺是愈发好了。”
素心在一旁陪侍,听闻韫姜夸赞,遂笑道:“德妃娘娘过誉了。只是那蜜饯青梅是婧良媛主子送来的,我家主子倒不好夺了她的功呢。”
林初以银箸夹了一颗来看了看,不由道:“我知她是才情出尘,灵气逼人。却不想手艺亦这般精巧。”说罢便咬了一口来尝,吃罢是赞不绝口,“酸甜可口,清爽宜人。我尝着还有些薄荷清香,实在是佳品,想是御厨房也制不出这样的精巧别致。”
韫姜道:“御厨不过是按规制做菜,哪里比得上人家的别出心裁?”
两人说笑间,宛陵已煮茶罢了,特特将茶盛在三盏玉瓷碗中端来呈上。
宛陵指着三盏清汪汪如玉的茶,款款道:“烹茶的水是妾身冬日里存的一瓮雪水中取的,清冽甘甜;在烹茶前那雪水之中又浸润了松枝与薄荷,其后方才用了来烹煮腊梅花干。”她言罢羞赧一笑,道,“雕虫小技,让两位姐姐见笑了。”
林初端过一盏来细嗅须臾,不禁喜上眉梢,赞许道:“好香!”她看茶中漂浮的腊梅干垂垂舒卷,似一片闲云一般自由自在,登时心情也清朗起来。随着嘬了小口,入口清冽,回味甘甜,梅花的傲雪飘香即刻在口内氤氲,叫人心胸都蕴了馥郁的香气。
韫姜抿了小口后,亦是赞不绝口,连连称好。宛陵欣喜难持,她放下茶盏来,急忙吩咐素心:“素心,你去包一些送去给婧良媛。只告诉她,这是回礼。”
韫姜奇道:“你倒和婧良媛处得好。”
宛陵道:“我喜她性子静,她敬我为人随和,倒也相安无事。偶或的送礼,也不过是尽一尽相邻之谊,说不出甚么好不好。”
韫姜闻言颔首,道:“她虽孤傲独立,然追根溯源,她其实也是个心善之人。真诚待她,她也没有不敬重你的道理。”
又抿了一口腊梅花茶,韫姜方又温煦道:“如今皇后同恪贵妃安静下来,我倒也能忙里偷闲与你们这般玩笑说话。只是波涛总在风平浪静之后,之后的日子里恐怕又要经历一场场艰苦的鏖战。”她说这话的语气平静异常,眼底亦不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