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姜的玉指轻轻摩—挲着光滑凉爽的玉壁,沉静得像一尊大佛。面对将来的风暴,她并不恐惧。
林初垂下头来,叹息道:“皇后与贵妃自不会甘心你独掌大权又揽恩宠。她们怀胎十月失去的,必要加倍讨回来。我也是怕着,咱们即使千防万挡,也不一定能抵挡得了她们的心机深沉。”
宛陵绞着帕子,无奈道:“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之前锋芒过露也是逼不得已。先下手为强此话不假,可是若一味去抢占先机也不是件好事。石击出头鸟,这句老话也该记一记心里,逆来顺受,伺机而动,是接下来我们该做的。”
韫姜黛色的浓密的睫轻微颤动,修长的烟眉勾出她面容的温婉,可她一双黑曜石似的瞳子却闪耀着坚毅的决绝。
她安安静静地坐着,她白皙修长的素手交叠着放在膝上,映衬着银线绣出的玉簪花,纤瘦却不虚柔。她珍重应道:“是啊,该是这样。”
只听门口设的琉璃珠帘丁然作响,韫姜抬头循声望去,是愈宁进来了。愈宁温和妥当地问了礼,又对韫姜道:“娘娘,慈宁宫差人来请娘娘过去小坐。”
韫姜说笑似的对着林初、宛陵道:“怕是我偷闲的事叫太后娘娘知道了,要寻我去训话呢。”
林初陪着作玩笑:“那你可得机灵些,只一样,万不可说是我诓了你来玩。省的太后娘娘再来斥我。”韫姜拍拍林初软白的素手,道:“自然。”说着便敛裙离去。
坐在步辇上,愈宁宽慰韫姜道:“既然皇嗣无恙,想来太后娘娘也不会训责娘娘些甚么。”
韫姜道:“本宫既做了,太后娘娘明察秋毫,自然也就知道。她为着我,少说也会提上两三句。本宫也不怕。”话语间,已然到了慈宁宫。
落地下了步辇,韫姜搭了愈宁的手进了慈宁宫。候在门口的静姑姑引了韫姜上了楼阁。楼阁次间内熏着沉静的旃檀香,使人的心不觉就安宁下来,愁绪烦扰一扫即散。韫姜深翕口气,又理了理衣裳方才提步入内。
她的莲花步轻缓得当,迈在地上一丝声响也无。到了太后跟前,只见太后支颐倾在榻上不语。
韫姜登时感受到一股不可名状的压抑,她垂首恭敬地问了礼,因不听太后指示故而也不敢有起身之意。
太后沉稳的声音掷下:“你们都先下去。”稍顿一顿,太后复又开口,“哀家眼见着你清减了些。你原本就清瘦,如今倒更有弱柳扶风之态了。”
韫姜道:“劳烦太后娘娘关怀,臣妾蠢笨,处理六宫事宜煞是耗费心思,故而清瘦了。”
太后知道韫姜心思明朗聪慧,已猜到七八分她的意思,便就顺了她的话道:“你不是蠢笨,反倒是太过聪敏。不过换了话说,等皇后将息好了,你也不必再劳神如此。贵妃那孩子虽说如今还弱着些,但也是武将门府出来的女儿,体质温厚不用说的。养着些时日也能好了。到时候从旁协助,六宫事宜也就不必单独落到你头上了。”
韫姜温顺称是,并不反对。太后见她温和至此,便也道:“还跪着做什么,快些起来坐着罢。”说着指一指一旁的红木雕花圆凳,示意韫姜去坐下。
韫姜跪着腿脚酸麻,起身时竟有些踉跄,但她有着习舞的底子,倒也能稳住坐到圆凳上。太后看着她,语气冷下来:“皇后的步辇是怎么一回事,你心里明镜似的清朗。哀家替你圆一回,只说是轿夫办事不当,未曾查验明白歩辇陈旧,故而险险酿成祸患。但瞒得这一回,再没下一次了。你可知道了?”
韫姜垂首缄默不语,单是微微颔首。太后又道:“好在皇子没事,但殇子夭亡未必与此无关。虽说是襁褓里不仔细扼住了喉,但皇后惊吓之下产子,皇子受些影响也不是不能。”
韫姜无言以对,唯好沉默应下。
太后叹息道:“如今皇后,贵妃都有了一子。为着东宫的位子,哀家知道你们必要搞出许多脏事情来。这些事哀家明白,并非哀家一力可阻。哀家也是腥风血雨里走来,不怕这个,也谂知这个。姜儿,你只记得,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韫姜明白太后心里牵挂自己,亦护着自己。她也软了下来,温柔道:“臣妾谨记太后娘娘教诲。太后娘娘的谆谆教导,臣妾都记得。臣妾倒不奢望东宫之位,只想臣妾的再阳平安一世。”
太后合意颔首:“你能这样想最好。欲望愈盛,来日伤的也就愈重。登高跌重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她说着话,却倏忽剧烈咳嗽起来。
韫姜适才不敢直视太后,如今看去方发现她竟苍老了这许多,也消瘦了许多。她也不过半百的年纪,却已经过百病,积重难返,身子早已不济。
韫姜吓得忙端过茶来予以太后润喉,又抚抚她的胸口替她顺气。太后回过气来,虚弱道:“哀家的身子是不济了。你也不必哭、也不必说些哀家千岁的奉承话。哀家的身子哀家最明白。来日哀家若山陵崩了……姜儿,你要好生照顾自己。”
韫姜咬着朱唇,强隐着眼眶内闪烁的泪。太后见韫姜噙泪的模样,亦是于心不忍:“好姑娘,别哭。”
韫姜禁不住落下清泪来,她哽咽道:“太后娘娘,您一定要保重身子啊……”
太后看着她蔼然噙笑,道:“哀家会的。”
这个在前朝最终胜利的妇人,浸淫后宫几十余年,曾经叱咤风云的风姿,如今都在垂垂白去的银丝中泯灭了。
韫姜仍能感受得到她沉静自持的雍华气度,却也能感受到她日渐颓败的气息。她簌簌扑落下泪来,也许驾鹤归去,于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太后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