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清光洒落河面,月的倒影,在浮漾的波痕里荡开一圈圈皎白的光。水里除了月影,还有他的影子。
凌无非看着自己的倒影,忽觉一阵恍惚。
他又想起了恢复记忆前的那个梦。
梦里是自己懵懂的少时幻影,面对饱经磋磨,历尽沧桑的如今。而此刻的他,看着这个影子,却又觉得像是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他忽地察觉,经过这么一场啼笑皆非的失忆,心底深处,似乎又多了几分变化。
七年前的他,踌躇满志,自觉天下高峰,无不可攀,无不可胜。
四年前的他,几经跌宕,对万事万物都觉无趣,消极厌世,全靠着对挚爱之人仅有的一念信赖与依恋,苟延残喘至今。
直到所有的平衡都被这场没来由的失忆打破。
他像一个被敲碎后又重新一片片粘连起来的瓷瓶,原已苟延残喘,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却因某一刹时光逆流,忽地迎来新生,无知无觉地重新回到了那段志满意得的年月,鲜活意气。广阔山河于他,不再是处处掣肘的樊笼,而是无处不可去,畅所欲行的锦绣天地。
“是你需要我,而不是我需要你。”
想起沈星遥说过的话,蹲坐在水边的青年,陡然惊醒,身子忽地一颤。
这一哆嗦,好险没站稳,差点一头往水下栽去。
“公子,鱼烤好了。”何硕咋咋呼呼的话音从他身后传了过来。
凌无非定了定神,起身回到篝火旁。
景逸手艺平平,只能刚好做到把东西烤熟。然对于卫柯这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一拍掌门来说,已是顶尖的厨艺。
他吃得津津有味,一口气嗦了半条鱼下腹,舔舔嘴唇,道:“从前薛折剑闻名天下,人人都以一呼百应、高高在上为尊崇,殊不知给人瞧着好看的,都是不中用的绣花枕面。骨子里却烂到了根,光会筹谋算计人了。”
凌无非听到这话,略微一顿,扭头看了他一眼。
“像凌少掌门这样的盟主,还是古往今来头一个。貌似不羁,却处处包涵,含垢弃瑕,能近取譬。”卫柯说着,不自觉看了一眼躺着卫椼的那辆马车,长声感慨。“原是胸中能纳天地者,方为侠啊。”
凌无非听得眉心一沉,看着手里几乎没动过的鱼的,沉默片刻,缓缓放下了。
月至中天,夜色愈浓。两派随行门人轮流值夜,防备敌袭。
按说凌无非有门人相随,本不用值夜,可他却怎么也睡不着,同轮换的人手打了声招呼,便自己一个人走进了附近的林子。
他早年总被沈星遥调侃,易在山中迷路,早已习惯随身带着磁针。独自走进林深处,直到看不见其他人的影子,他才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