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
二人缄默了一阵子,却又觉着如此有些尴尬。
许长庚斟酌片刻,启唇道,“局中之人,自是难明。
许某也劝弟妹一句,如今尚有退路,当与江家明哲保身。”
秋离伸手拿起青白色杯盖,斜放于桌上,观那茶汤清淡,叶片零散的漂浮在茶杯之中,观之似乎是普通绿茶。
她抬眸对上许长庚的审视,“大人阅人无数,审案经验更是丰富。都说以史为鉴,以事为镜,可拨云见月,明心见性。
秋离有一问,大人相信这个世上有真相么?”
许长庚毫无犹疑的点头,“自然,京都府查案,也是为了还原案情真相,还天下人一个公道。”
秋离轻轻摇头,“可我却愈发看不清了。在这里越久,便越让人分辨不清何谓真相。”
许长庚拿起桌上的卷宗,缓缓铺陈开,“弟妹且看,这里每一份卷宗背后,都是一个被盖棺定论的旧案,每一位坐在这里审理过案件、抄录过卷宗的官吏,心中何尝不清楚疑案背后只有一个真相。但凡事由人谱写之后,解读却有千万重之多。最终都不过是——所见是哪重,相信又是哪重。
即使是神机妙算,青天再世,亦不可能还原所有真相。尽力还原真相,尽责按律处理,已是难得。”
他似是心有感慨,不得不发,
“弟妹可曾听过前朝拂衣公子的故事?
世人都听信野史道他冷心冷情,为保家族繁盛出卖许配令狐氏为妻的亲妹,更攀附权贵,与时任太子妃楚氏纠缠不清。
然而却少有人知晓他一生清廉自守,夙兴夜寐,于战后广散家财,振兴一方,屡次婉拒朝廷封赏,耄耋之年消匿于江湖,无人知其归处。”
秋离端起茶盏,指尖触碰的地方尚有余温。
她敛回眸光,“或许,人们只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吧。”
许长庚颔首,“世人皆如是,弟妹又何必不愿相信,困顿于此呢?或许真实与假象,都出自于事实的一角。无论如何,人总要选择一种立场或信念以立身,不是么?”
秋离的眸中倒映出茶盏的清澈颜色,“我只愿……
罢了,大人说的在理,何须庸人自扰。”
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来人轻叩门扉,子楼入门,将一封书函放在了许长庚的桌案上,“许兄,这便是你所要证物。
夫人劳累多时,吾可否先送她归家。”
许长庚颔首,“理当如此,我差人送你们出去。”
……
子楼扶秋离上了马车,看向她憔悴的面容,不禁有些心疼,
“小梨子,靠着我休息会儿吧。”
秋离点点头,靠在他怀中闭目养神。
马车行的似乎慢了些,眼前的事物也渐渐模糊。
耳畔传来温柔的呼吸,“夫人,你腰上的香囊似乎有些破损了。”
秋离伸手摸索腰间的香囊,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她顿时清醒了半分,将荷包打开,里面竟然平白出现一张被淡淡血渍沾染的布条。
她迟疑了片刻,展开布条,只见那布条上用极细密的笔触写了一些潦草的字,想来是慌乱中为之。
子楼却下车帘,眸光落在那张布条上,只见上面写着——
“皇太子殿下明鉴,近者为奸,万不可信之。昔日疫病,实乃祸起萧墙。如今罪臣之案东窗事发,亦是同一主谋做局灭口,臣虽有私产,牵涉财帛交易,然未曾敢染指国库亏空一事,罪不至株连。今泣血顿首,求殿下公裁,保臣全家,臣来世当结草衔环以报殿下深恩。”
文末印着梁城太守官印和清晰可见的指纹。
秋离将目光投向身侧的子楼,“事涉朝堂密案,这份证据怕是不好处置,咱们又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