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酷热,没有人敢偷懒。大家心里明白,只有把场翻完,才有机会坐在树荫下休息。大家翻场翻得用心,很有效率,没有人再叽叽喳喳地说话,村民们一门心思忙翻场,一会儿工夫,第二遍场又翻完了。
碾场的把式们又一次赶上牛,拖着碌碡,在麦场上继续反反复复地碾、来来回回地轧。老牛拉着碌碡走得慢,加上天气炎热,热得牛直喘气,声音像拉风箱一样粗。咯吱,咯吱,“嘚儿——嗷!嗷!”,清脆、悠长的摩擦声和碾场把式们的吆喝声在碾麦场上持续地响着,庄户人听见这种特殊音符,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心里格外高兴踏实。
第二遍场又碾得差不多了。
“大家起来,翻第三遍场!”村民们纷纷拿起木杈,从左边挑起麦秆,翻到右边,从外到里,把整个麦场上的麦草仔仔细细地又翻了一遍。
碾场的把式们又赶上牛,拖着碌碡,在麦场上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碾。今天太阳好,麦子晒得干透干透的,等第三遍场碾下来,麦穗上的麦粒已经脱得干干净净。
生产队队长天录哥来到三组的麦场边上,抓起一把麦草仔细看了看,发现麦穗上的麦粒已经脱干净了,他问几个碾场把式:“怎么样,能起场了吧?”几个碾场把式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可以起场啦!”
天录哥转身告诉天财爷:“招呼大家,拿上木杈,准备起场!”随着天财爷的一声招呼,村民们纷纷起身,拿着木杈,把碾过的麦草挑起来,在麦场上堆成一个又一个麦草堆。起完场,三五个人一起搭手,把一个个麦草堆直接推到南场的东边,准备摞麦草垛子。
这时候,妇女们拿起推耙,把散落在碾麦场上的麦粒往场中间推;男人们拿起扫把,从场边边开始扫,把麦草轻轻地扫到一边,把麦粒扫到场中间。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庄户人深知粮食来之不易,不允许有一星半点的麦粒遗落在麦场上。不到半晌工夫,麦场中央堆起了一座像小山一样的麦粒堆。
碾场大功告成。
天录哥对在南场的两个组喊道:“大家回家吃中午饭,准备下午扬场!”忙忙碌碌一上午,人们又困又乏,一个个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碾麦场。
天财爷吩咐我和几个学生娃娃帮碾场把式们卸下碌碡,直接把牛牵到涝池边饮水。在炎炎烈日下碾了一上午的场,一头头牛都渴坏了,到了涝池边看见水,牛激动不已,连走路的步子也快了许多,没有了平时不紧不慢的样子,一个个迫不及待地把嘴伸进涝池里,咕嘟咕嘟地一阵狂喝猛饮。喝足水,牛慢腾腾地跟着我们回到饲养室。
回到家,娘和嫂子的中午饭还没有做好,我从屋子里拿来一张旧凉席,铺在头门的过道处,一边躺在爹的身边休息,一边享受着从门道里吹过的阵阵凉风。
饭好了,我从厨房给爹端来一老碗面条,也给自己端了一碗,饿极了,一大碗面条被我狼吞虎咽、稀里哗啦地扒进肚子里。
吃完饭,我和爹一起继续躺在门道阴凉下休息。
(三)
下午3点,生产队的上工铃又叮叮当当地敲响了。村民们走出家门,陆陆续续返回南场。
下午干活的人兵分两路,一帮子年轻人在场边负责摞麦草垛,把起场后推到场边的麦草用木杈往一块儿堆,大多数人挑起麦草往麦草垛上抛。甲省哥、丑娃哥、新录哥、甲寅哥和录平哥等几个年轻人站在麦草垛上把抛上来的麦草摊平摊匀乎,一个又高又大的麦草垛子渐渐地耸立在了场东边。
中年人和老汉们围在麦堆旁边,在等风,一旦有风就准备扬场。不一会儿,大孟伯和有成叔发现柿子树叶哗啦啦地动了起来,他们走到麦粒堆跟前,分别用木锨铲起一锨麦粒,朝天空抛去,发现风力大小正合适。
他们两个转身招呼围在麦堆旁边的其他人:“风来了,可以扬场了!”
智才叔、汉英叔、喜才叔和文杰爸一帮子扬场的把式们扛上木锨走到了麦堆前,开始扬场。麦粒一锨一锨地被抛撒到半空中,受风的影响,麦粒顺顺当当落了下来,夹杂在麦粒中的麦衣、麦草随风飘在了下风头。有些麦草和麦衣顽固地落在了麦粒堆上,很快被人用大扫把轻轻地扫到了下风头。就这样,你一锨,我一锨,扬的扬,扫的扫,加上风好、风利,一大堆麦粒被扬得干干净净。
紧接着,扬场把式们开始扬第二遍场。等把第二遍场扬下来,南场东面便堆起了一个高高大大的麦粒堆,干干净净的麦粒堆散发出一阵阵新麦特有的清香,让忙活了一天的庄户人心醉神迷。
看着一堆堆干干净净的麦粒堆在了西场上和南场的东西两侧,村民们一个个笑逐颜开,喜上眉梢。
扳棒棒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转眼间又到了秋粮收割季节。
上午,按照生产队的统一安排,学生娃娃们跟着妇女们去玉米地里扳棒棒。这个活不重,最适合妇女和学生娃娃们干。
玉米是关中农村秋季的主要粮食作物,在老家农村,秋天的粮食作物除了玉米,还有高粱、谷子、糜子、黄豆和红薯,其他几种粮食作物产量低,生产队种的少。之所以每样都种点,图的是品种齐全,让庄户人“近水楼台先得月”,每年秋粮下来吃个新鲜。
20世纪五六十年代,老家农村那一带有那么几年风调雨顺,加上村民们干活泼实、用心,每年的小麦、玉米长势都不错。特别是到了秋天,广袤无垠的玉米地里,一大片一大片的玉米长得异常欢实,秆粗苗壮,绿油油的一片。在“土坷垃”里刨食吃的庄户人,眼瞅着庄稼地里的玉米噌噌噌地往上长,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到了秋粮收割季节,每一根又粗又壮的玉米秆上都会结出两三个玉米棒棒,庄户人看在眼里,心里就像灌满了蜜。
关中农村的玉米产量高,庄户人喜欢种。玉米粒晒干了可以碾成糁子,磨成面,一年四季,早晨散糁子喝,中午打搅团吃。许多家庭还把白玉米面和小麦面掺在一起蒸馍馍,蒸出来的馍馍比单纯的小麦面要白净。还有一种黄玉米,散出来的糁子黄灿灿的,好看又好吃。把白玉米面和黄玉米面一层层裹起来,蒸出来的“金裹银”馍馍更有特点。玉米就成为关中农村除小麦之外的主要粮食品种,所以庄户人收割起玉米来格外用心。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清晨,也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学生娃娃们一个个身披红彤彤的霞光,按照生产队的统一安排,提上襻笼,跟着妇女们去玉米地里扳棒棒。
深秋季节,完全成熟的玉米秆已经没有了初秋时节那种旺盛的长势,却有了像孕妇那样的成熟丰韵,喜滋滋地站立在地里头,等待着庄户人前来收割。
熟透了的玉米秆直挺挺地矗立在地里头,在向大伙儿招手致意。
扳棒棒的女人娃娃们成群结队地来到了村子西面的玉米地头,一字排开,不声不响地钻进玉米地。每人负责两行玉米,一根玉米一根玉米地看,把饱满的玉米棒棒扳下来,放在襻笼里,襻笼盛不下的时候,就倒在架子车的车厢里。扳棒棒虽然不是技术活,但眼要尖,心要细,确保把每一根玉米秆秆上的棒棒都扳干净。
秋天露水重,在玉米地里扳一会儿棒棒,上衣和裤子上就会沾上许多露水,湿漉漉、凉飕飕的,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特别是干巴巴的玉米叶会在人的脸上、胳膊上留下一道道白白的印痕,印痕划深了稍微有点疼。只是对于吃惯苦的庄户人,这点疼几乎不算什么事,庄户人就喜欢长得皮实点的娃娃,小题大做、叽叽歪歪、娇里娇气,只会让大人们耻笑并瞧不起。
今年的玉米长势不错,棒棒又粗又大,颗粒饱满,拿到手里沉甸甸的。扳到地头,折过头再往回扳。真是人多力量大,半天工夫,一大片玉米地的棒棒就扳完了。
紧接着,男人们在生产队的组织下,手提锄,成群结队地拥过来,轮起锄开始挖玉米秆。年轻力壮的男人都是倒着挖,左胳膊夹起玉米秆,右手抡起锄,瞅准了玉米秆根根,一锄下去就能斩断一根玉米秆。不一会儿,大片大片的玉米秆哗啦啦地倒在了地里头。
一阵阵秋风刮过来,没有挖的玉米秆和挖倒在地里头的玉米秆上的叶叶随风摇摆,呼啦啦地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