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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第3页)

其实,就算领导来,说破了嘴皮,居民们也不会有离开家的想法,尤其是这样一个暴雨倾盆的下午。可苟天才却搬出了清代、以及民国年辰大暴雨造成的灾害,并说当前这场大雨,并不会比那时的雨水小。

也怪,王鸣凤苦口婆心说一歇效果不大,可苟天才一帮腔,事情就很快说妥。一瞬时,牛背湾就忙碌起来,呼儿叫女,扶老携幼,人们顶着草帽,戴着斗笠,举着雨伞,背着包袱,汹涌的,然而是有组织的朝上半城走去。

最后,王鸣凤与苟天才、罗癫子来到孤寡老人赵婆婆家。赵婆婆八十岁了,一个人孤苦伶仃度日子。推开门,王鸣凤见屋子已经漏雨,屋里到处摆着脸盆、口盅、碗、甚至尿罐,接着雨水,发出丁丁冬冬的声音。王鸣凤拉着赵婆婆,告诉她马上要涨洪水,叫她跟自己走。

赵婆婆耳朵很背,她睁着灰蒙蒙的眼睛,啊啊啊的疑问的望着王鸣凤。罗癫子在一旁大声的喊叫着:“要涨大水了,老人家,快逃命吧!”

赵婆婆说:“啊。”她挣开王鸣凤,“什么哇,莫耽误我,我还得把被盖遮挡了,不然晚上可不能睡觉。”

王鸣凤与罗癫子对视着,显得束手无策。

陡然听得隐隐的震撼。那响声急促,使人不寒而栗。啊,洪水来了!王鸣凤顾不得什么了,对罗癫子他们说:“罗叔叔苟叔叔,快跑哇!”一把把赵婆婆背在了背上,踢开门,冲了出去,苟天才和罗癫子也紧紧的跟在了后面。当他们离开屋子,朝坡上走了十几步,就听身后轰隆一声巨响,赵婆婆那简陋而寒酸的吊脚楼,在洪水的肆虐下,彤塌了。筋斗扑爬跑在牛背湾高处,王鸣凤把赵婆婆放下,揩了一把冷汗。

赵婆婆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哽咽着,颤巍巍拉着王鸣凤的手,说道:“丫头,谢谢你。要不是你救命,我已经被洪水冲走了。”

王鸣凤呜咽着:“啊呀,我的老爸老妈——”转身朝牛背湾冲去。罗癫子一把把她抱住,气呼呼道:“你没见洪水已经把街道全部淹没了,还要眼睁睁去送死?!”

夜色笼罩下来,路灯亮了。王鸣凤狂怒的叫着:“我不要你管!……”她双手疯狂的抓着罗癫子,用牙齿狠狠的啃啮着他。“你把我放了,我要去救我爸爸妈妈呀……”风雨中,王鸣凤的声音凄厉,好像刀子一般剜着人的神经……

市长就是这个时候来的。市长披着雨衣,在许多随员陪伴下,沿着那条青麻石路健步走来。许多盏雪亮的灯光照射着他,把他那冷峻、严肃的脸色照耀得白光光的。他朝身边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低声说了什么,那个小伙子就高声问道:“谁是这里的负责人?谁是这里的负责人?”

罗癫子捅捅王鸣凤后腰,低声道:“小花,你赶紧答应,是龙是虫,决定你命运的时刻到了!”

王鸣凤把脸上的泪水揩干,答应道:“我。”她站起来,穿过人群,走到市长面前。

突然听见破锣一般的吼叫声:“我是这里的领导,我是这里的书记和经理。”是癞子书记,此刻,他站在自己家那屋顶的花台上,无数探照灯照射下,他的身躯那么单薄。在他旁边,一个头发蓬松,衣衫不整的女人拽着他。他气急败坏,想要挣开,却没有得逞。

人群轰然一声笑了。当着市长和他的随员,不少人用恶毒的咒骂,数落着癞子书记的种种恶行。

赵婆婆被罗癫子搀扶着,来到市长面前。赵婆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涕泪横流,诉说着工会主席王鸣凤的救命之恩。她说:“几好的丫头啊,为了救群众,她把自己父母的生命也搭上了……”

赵婆婆声泪俱下,把王鸣凤舍弃自己父母,救助自己的事情讲述了一遍。人们都沸腾了。有人大声叫喊着:“雷锋,王鸣凤就是我们这里的雷锋!”

掌声响了起来,这自发而真挚的掌声,好像春天的惊雷,震撼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市长被这一切深深感动,他轻轻把赵婆婆搀扶起来。他说:“同志们,巨大的灾难对我们每一个共产党员,每一个革命干部,都是严峻的考验。真的很好啊,这里,既有舍生忘死、救群众于水火的干部;也有醉生梦死,寻求自己享乐的负责人。好,好。”市长拍拍王鸣凤的肩头,王鸣凤却讶异的叫了。市长问:“怎么了?”

王鸣凤说:“我肩头有伤。”她怕市长不相信,把衣服撩开,露出前些天在码头工作时落下的伤痕。

望着王鸣凤的肩头,市长真的被深深触动了!这是多么稚嫩的肩头,白皙,嫩滑,好像绸缎一般;却又是多么可怕的肩头啊,两个肩头上,布满了乌红和鲜红的伤疤,那鲜红的是新伤痕,而乌红则是伤口结上的血痂。市长紧紧握住王鸣凤的手,动情的说:“小王啊,感谢你,你为我们上了很生动的一课啊!你是共产党员吗?”

王鸣凤腼腆的点了点头。

市长对随行的新闻记者说:“你们宣传的镜头不要对准我,而要对准像小王这样的基层干部!”他的话刚完,只见劈劈啪啪闪光灯一阵闪烁,接着,有记者已经把话筒递给了王鸣凤。

市长再一次与王鸣凤握手,然后向人群挥挥手,走了。

老爸与老妈居然没有被肆虐的洪水卷走。两人的遗体,是一天以后发现的,那时,洪水已经溃退。老妈卡在那蓬夹竹桃树丛中,她面色艳红,眼睛睁得很大。那蓬依然翠绿娇嫩的夹竹桃与她交相辉映,使她变做了一只美丽的夹竹桃花神。

而老爸则躺在那株黄桷树下,那株老黄桷树被洪水劫掠以后,裸露的根须好像女子多情的手臂,紧紧的搂抱着他。他,变做了黄桷树的儿子。

牛宏和几个汉子把父母的尸体放在门板上,然后,打来清水擦拭着他们的身子,给他们换黑色的丧服。

王鸣凤没有哭,倒是邻居赵婆婆痛哭失声。赵婆婆扑到老妈的遗体上,哭喊道:“妹妹啊,你不该死,都是我这个老不死的拖累了你啊……”那撕心裂肝的哭嚎,把牛背湾所有在场的人都震撼了,他们望着两个被白布单蒙着的老人,以及他们的唯一的女儿。王鸣凤默默地看人把爸妈抬上火葬场的车子,然后随着车子一道,走了。不过,临走的时候,她没有忘记把那一只大花圈捎上。

那是一束用夹竹桃编织的花圈。绿茵茵的夹竹桃叶片上,愤怒的开放着火红如血一般的花朵,把人们的眼睛都灼痛了。

依稀地,传来罗癫子有板有眼的歌子。

背时的爹啊

砍颈子的娘

把我生养在码头上

吃没的吃

穿没的穿

勤扒苦挣装了个虫

到末了一缕黑烟飞到云层上

……

王鸣凤的眼睛潮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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