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柯仗着胆子从上衣袋里掏出一只厚厚的信封,放在茶几上,说:“赵检,胡检听说你要到北京出差,他特意叫我写了一个汇报材料给你,请你看一看。”
中国官场的语言就是这样,先别说那些的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等恶毒词汇,即使像小柯所说的这些冠冕堂皇话语后面,往往也会藏着卑鄙与肮脏的目的。赵洪钧瞟了一眼信封,就知道里面的汇报材料究竟是些什么内容。虽然他心里不接受小柯所谓的汇报,但他认为小柯为了向他“汇报”工作,仍然是动了不少脑筋的,说明小柯很在乎自己。这么想时,赵洪钧不仅原谅了小柯的行为,心里还有些感动,拿起信封重新塞到小柯的手上:“小柯,柯检察长,这样不好。”
小柯说:“赵检,我们平时工作做不到位,很多方面需要您不断指导,我们才能进步,请你接受我们的一点心意。”
赵洪钧坚辞不受,两人正在纠结,门突然响了起来,小柯慌张地站起来朝门口走去,赵洪钧拿起信封站了起来,小柯已经把门打开。郑亚平站在门口,小柯一面叫着郑局长,一面侧过身从郑亚平身边溜了出去。赵洪钧只得随手把信封塞进饮水机柜里,心想换一个时间再退还给小柯。
“赵检,听说你来,老郑特意来向你汇报工作。”郑亚平边说边大大咧咧地走进屋,双臂撑开横在沙发上。
赵洪钧倒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在短沙发上坐下,说:“我正准备来向郑局长汇报工作呢,有郑局长这样的强力人士担纲,这次进京接访的压力减轻了一半。”
“我是来保驾护航,坚决服从政法委刘立民书记等各位领导的指挥,你们指向哪里,我就打到哪里。”
“听说这一次公安系统来了不少干部,你手下的队伍空前强大,我们得向你看齐。”
郑亚平笑了起来:“人是来了不少,每县一个副局长带两个兵,有些县还另外派了工作组,各县局看到市里的抽人文件,经费由各单位承担,纷纷向我们叫苦,说什么人手紧张,经费紧张,等等,市局为此召开专题会议,要求各县局讲政治讲大局,不能讲价钱,否则将给予纪律处分,施以大棒加罗卜的政策才把人抽出来。”
赵洪钧说:“举行这么一次大会,动用这么多人力物力,是不是太不合算了?”
“这个嘛,要算政治账,某些反华势力屡屡在人权问题上向我们发难,在北京举办这么一次大会,有利于扭转我国的国际形象,至于花销,好比家里请一次客,总得把全家动员起来,才能把客人接待得更好,是不是?”
赵洪钧说:“据说公安方面为了保证进京接访不出大问题,研究了几个特殊的保障措施?”
“除了对上访人员采取手机监控等手段,这一次和前几次的做法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
“上访嫌疑人到北京来,并不违反什么法律,公安机关监控他们的手机,是不是侵犯了当事人的隐私权呢?”
郑亚平呵呵一笑:“这还不是市领导要求的?强调对上访嫌疑人责任到位,谁出问题谁负责,话讲到这份上,除了对上访人员全方位跟踪调查,我们还能够怎么的?莫非你敢不听领导的?当然,我们完全依法办事也可以,出了问题领导将拿我们是问,以后连执法的机会都没有了。”
赵洪钧到检察院快一年的时间了,对此已深有体会,感慨了一句:“我看这种风气还是乌纱帽意识在作怪吧,生怕本地居民通过上访,把丑事传到上级领导的耳朵里,于是不惜动用国家权力机关对上访人员进行控制,全面封锁消息外传渠道。”
郑亚平说:“确实是这样,这一次任务压头,出发前的动员会上,我要求各县局把空白拘留证盖章开来了,遇到不老实听话的上访人员,我们的政策是先拘留遣送,回去后再慢慢审查,如果真的侵害了上访人权益,再行纠正或者赔偿,不管是拘还是放,反正都是国家出钱。”
“你这意思,要检察机关把逮捕证一并带来,这不等于把丹霞的司法机关搬到北京来办公?”赵洪钧笑问道。
“那倒未必,有了我们的强制措施,暂时可以不需要逮捕令的。”郑亚平说,“我早来的这三四天,和北京公安、铁路警方等方面都会过面,喝过酒,议定了陆海空全方位配合,在当地堵不住的上访人员,带了手机我们适时跟踪监控,上了火车由铁路警方逐一排查,进入北京市,只要他住进任何一家旅店,北京公安将在第一时间搜寻他们的踪迹。”
“郑局长的工作十分得力,真可谓布下了天罗地网,可以做到万无一失了。”赵洪钧夸道。
“百密有一疏,今天丹霞方面传来消息,已经有两个县出现重点上访人员脱控,都是一对夫妻老上访户和缠访户。
“脱控不一定就来北京啊,说不定是故意和当地政府干部捉迷藏。”
郑亚平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这些老上访户摸到了我们工作的习惯与路子,有意和我们玩耗子戏猫的游戏,今天脱控,保证明天早上就到了北京,我们打一个赌,你信不信?”
赵洪钧见郑亚平说得严重,站起来说:“既然是这样,我们到办公室去,研究一下怎么应对这几批进京上访人员的问题。”
郑亚平跟着站了起来:“你去了解一下情况也好,不过,在你来之前,我们信访工作领导小组碰了个头,研究安排了一些措施,一是要求脱控县派人在当地车站加强排查,能够堵住坚决堵在路上;二是在路上,安排了铁路警方在火车上排查,一旦发现可疑人员即行控制;三是脱控县赴京人员组成工作组,分赴火车站、长途客车站,重要交通口蹲点守候。”
赵洪钧心想,这样的安排不可谓不严密,能通过这样的层层关卡来到北京,也需要有足够的智慧与神通了。
两人走进驻京办大办公室,在电脑前整理材料的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叫过“郑局长”,把一份材料递给郑亚平,眼睛却看着赵洪钧。赵洪钧见这年轻人面清目秀,眼珠儿轱辘辘转,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机灵人。郑亚平拉过年轻人,说:“还不认识吧,来,小朱,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市检察院常务副检察长赵洪钧,这是小朱,刘亚民书记的秘书,现在担任丹霞市赴京维稳信访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
赵洪钧再次打量了小朱一眼,心想,原来是政法委书记的秘书,难怪这么机灵。转念又想,刘亚民书记还在省里开会,却把贴身秘书先期派到北京来接受任务,了解情况,可以借此牢牢地把握赴京接访的局势,真是高明的一着棋。
小朱说:“这是我们刚收到的情况通报,清江县国营林场十九位重点上访人员脱控。”
这一意外的消息让赵洪钧吃了一惊。郑亚平把情况通报递给他,骂起娘来,说:“个把人脱控还好理解,十九位重点上访人员脱控,中巴车要坐满一车,怎么就让他们脱控了呢?明显就是缺乏责任心,市领导应当拿一拿态度,处理几个领导干部,杀一儆百,使其它县对这个问题引起足够的重视。”
赵洪钧看过简报,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清江县国营林场原来是属于市管的重点林场,在林场划归国家级著名自然保护区以后,由于自然保护区是事业编制,国营林场的职工是企业编制,纳不进事业管理范畴,县里的林业企业又不愿意接手林场的这十九位职工,无形中把他们抛在了一边,成为无人管理、无人照顾的弃儿。十九位职工多年来一直向上级反映,市县对他们的问题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至今没有给一个明确的答复。世界人权大会期间,县里派人在他们的宿舍楼前布岗哨,进行二十四小时重点监控。十九位职工趁月白风清,卖开岗哨从宿舍楼后面借绳梯逃出,翻山越岭从另一个镇租车逃离了监控人员的视线。
郑亚平抱怨道:“源头不堵,下游难疏,一下子来十九个,如果真是到了北京,我们又能怎么办?”
赵洪钧把简报重新递给郑亚平:“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真有点当年地下党员的味道。”
“上了年纪的人,谁还不被当年的电影培训过啊?”郑亚平说,“关键是要有责任心,要贯彻严防死守的精神,不认真防,哪里防得住呢?”
这时,郑亚平的手机铃响,他看了一眼号码,走到一边神秘地接听了一会儿电话后,回过头来说:“手机监控还真管用,已经查到古州县一对叫刘泽海的夫妇从长沙上了火车,目前已经走到了黄石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