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洪钧走到墙边,看着墙上的地图,百思不得其解:“黄石在武汉的东边,他朝北京来,怎么会拐个弯跑到黄石境内去了呢?这个弯拐得大为稀奇。”
郑亚平走过来看了看,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拍着地图说:“不是刘泽海拐到了黄石,而是京广线在武汉段朝黄石拐了一个弯,手机监控自然显示黄石的地理标志。”
赵洪钧问:“不是说刘泽海的手机打不通吗?手机关机怎么也能够进行有效监控呢?”
郑亚平诡秘地笑笑:“天机不可泄露,这是公安系统内部的技术秘密,哪能随便向外透露呢?”
一会儿,办事处服务员叫嚷开饭,信访工作组成员从各个房间钻出来,涌到餐厅,餐厅一时间人头攒动。赵洪钧一边和熟人打着招呼,一边挤到饭桌边,拣一个碗盛了满满一碗饭,又排队走到桌边。前面的人叫了一声“赵检”,给他让出了一个位子。桌上摆着几个盆,盛满了菜。赵洪钧见菜满丰盛,色道也不错,夸了一句:“菜的色香味看起来不错,谁的手艺?”
身旁一个服务员答道:“是工作组领导的手艺,在北京餐馆吃不到这种家乡味。”
赵洪钧端着碗从人缝里挤出来,忽然听到几个声音兴奋地叫了起来:“找到了,我们县脱控进京的老上访户找到了。”
这时,五六个干部簇拥着一对五十来岁的农村夫妇走进了餐厅对门的房间。
赵洪钧跟着走进去,向海林县干部打听情况。海林县这一对叫杨志明的夫妇已于十天前脱控,海林县维稳信访工作组为了寻找他们,几乎把海林县翻了一个底朝天,后来从杨志明一个亲戚那里得到了他们进京的消息,随即组织进京工作组对所有可疑地点和车站、旅店进行地毯式的排查。今早凌晨四点,公安局手机监控终于查到了杨志明手机正从内蒙古朝北京方向移动,工作组组织了四个小分队在内蒙方向开来的车站守候,最终在杨志明夫妇到国家机关上访前把他们拦截下来。
海林县的干部们在忙着做杨志明夫妇的思想工作,有人专门为他们打饭。赵洪钧站在房间里边吃饭边观察着房间,同时也观察杨志明夫妇。
这是一个专为上访人员准备的套房,为了防止上访人员逃跑,窗子上的铁窗进行了加固,铁门重新进行了修整,里面多余的东西全部移走,看起来坚不可摧的样子。
赵洪钧轻声笑道:“房子门窗搞得那么牢固,未免有点小题大作了吧。”
秘书小朱正好站在赵洪钧身后,解释道:“这也是万不得已之举,我们对面洪市驻京办事处,上一次北京两会时,接进了一个上访人员,趁干部不注意,翻窗逃跑,结果不小心摔到水泥地上,摔破了头颅,办事处和上访者所属的县,已经为这个上访者花了两百多万,上访者亲属还不满意,又形成了新的上访,幸好这名上访者没有摔死,要是摔死了,看管的干部还得因为过失伤害罪承担刑事责任,你说冤不冤?”
“原来是有教训的。”赵洪钧心想。这一事件说明信访干部在对待上访者的问题上,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上,一方面领导根据个人的意愿与想法,命令信访干部对上访者严防死守,法律上却没有任何条款赋予信访干部对上访者的强制执法权。这些要求等于置信访干部们于高空的钢丝绳上跳舞,而没有提供任何安全保护措施,一旦失足摔下来,信访干部不得不个人承担由此造成了一切后果。
干部们给杨志明夫妇端来了饭菜,只留下两个人陪着他们吃饭,算是看着他们。
在上京之前,赵洪钧已经听说过杨志明上访的诉求,是由一桩简单的案件引起的。
二十年前,杨志明因为一件小事与邻居发生口角,事情闹到了乡镇派出所,派出所各打五十大板,对他们进行了各罚款一百元的处理。两人不服,乡政府重新进行调查核实,认为对方错误在先,决定只罚对方的款,要求派出所将杨志明的罚款退还给杨志明。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派出所有了杨志明的领条,杨志明又不承认领到了一百元罚款,于是杨志明不停地向上级告状,不仅荒废了田园,也荒废了三个孩子的学业。还因为与邻居不和,拆了房子当路费上告。此后房子再也没有续建起来,全家人住进了临时搭建的茅棚里,一年四季除了在外面乞讨,一遇到国家与省里开两会,或者举行其它重大活动,他们就像蚂蟥听到了水响,嗅觉特别灵敏,马上跑到省城或者北京投递上访材料,此期间不仅有吃有喝,还能够坐飞机飞来飞去。为了平息他们的上访,县财政花费了不下数十万元,县领导为此很头疼,曾经多次调解,帮他们新建了房子,甚至答应给他们购买生产工具恢复生产,让他们一家重新恢复正常的家庭生活。但每一次调解过后,杨志明就会提出新的条件,说乡里毁了他的家,还毁了他的三个孩子的人生与前程,要求赔偿金额由最初的十万元,提到了现在的一百万元,县里自然不能答应这等荒唐的条件,于是杨志明卖掉了县里给他家新建的房子做路费,带着老婆孩子不断地进省进京上访。
赵洪钧据此分析,认为杨志明患上了严重的臆想症,把上访当成了一种生活态度,再也不可能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上。现在面对面观察,发现杨志明的眼睛定定的,显得有几分木讷与呆滞,心想:“要是能做通他的思想工作,只怕顽石也会灵化了。”于是把注意力转向他的女人,一个看起来比较和善的农家妇女。
“大嫂,你们这么老是上访不是办法,上访是访不出新生活的,要靠辛苦的劳动才能过了美好与幸福的生活。”赵洪钧怀着善意,想给他们指出一条新路,语气尽量放得十分平缓温和。
女人眼睛向上一翻,露出可怕的眼白来,用十分剌耳的尖声叫道:“你们当干部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哪里体会到做老百姓的苦处?如果不是你们当年平白无故地罚我们一百块钱,我们哪里会上访,不上访,我们哪里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你们当干部的毁了我们的生活,这一笔账不算清楚,我们就会一直上访下去,戏文里最后都有清官出来替老百姓伸冤,我们相信肯定也会有清官替我们伸冤。”
赵洪钧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听完她的话,赶紧端着碗逃了出来,气愤愤地对旁边的人说:“老百姓骂咬死尾巴犟死卵,我看这就是一对脑子进水的犟卵,真是一对活宝,人家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总有一个好女人,我看一个败家子后面,也会有一个坏女人。”
海林县王副县长笑着说:“赵检,你体会到我们基层工作的难处了吧?大道理好说,在现实中碰到一个钉子的话,你绕不过去就是绕不过去。”
赵洪钧感慨道:“老听人说信访工作是天下第一难事,原来没体会,今天确信其真。”
担心杨志明夫妇留在办事处夜长梦多,海林县于早上四点接到电话时,已经派人赶赴省城坐飞机进京。下午上班时,海林县的人已经到京,把杨志明夫妇迅速带上飞机接走,真可谓兵贵神速。
丹霞市赴京维稳信访工作组下设五大小组,赵洪钧名义上是政治工作组的小组长,由于各县都派出了强大的阵营,由县委常委或者副县长亲自挂帅,凡截获的上访户都由他们出面做工作,给赵洪钧省了不少事。整个下午,赵洪钧就坐在办事处的办公室里,看一看信访材料,接收各县市区上报的上访人员讯息,了解掌握一些情况,其余时间就是看一看报纸。
下午五点,赵洪钧接到洪静秋的电话,说是要请赵洪钧的客。赵洪钧此前已经答应了小柯,委婉拒绝洪静秋的好意。
洪静秋一听邀请受到拒绝,马上哇哇地叫了起来:“韩县长,你怎么不给姐姐一个机会?”
赵洪钧故意借换概念道:“县长姐姐早把机会给了别人,我哪里还有什么机会?”
“姐姐的机会给了别人,我们这里还有其它美女,比如说早上我派去接你的冉美女,你看怎么样?”
赵洪钧说:“不是我不接受邀请,检察系统的弟兄请我吃饭,我不能不给面子吧?”
“面子,面子,你们男人就只知道面子,几个男人喝寡酒有什么味道?你过来的话,我请一伙美女陪你喝花酒,让你醉在花丛中,做梦也风流。”
“别诱惑我,别诱惑我,我是意志最不坚定的党员,再说不是规定不准喝酒吗?改个时间,或者等接访任务结束,一定要姐姐请我喝一杯。”
“臭美吧你,过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人生都是过期不候的生意。”洪静秋笑着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