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邪恶的夜晚。沮丧的马修突然就想起了克鲁泽,那个和劳恩称兄道弟的龅牙小伙子,他残破的遗体仍然躺在城墙下,僵硬地蜷缩着身子在冰冷的地狱中慢慢腐烂,没有被埋葬,也没有得到祝福。像他那种脸上永远洋溢着笑容的人不该受这种罪,这样不公平的待遇使马修很难过。他真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来改变这一切,但这风也太硬了,活着的人总得保留点力气迎接下一次战斗。
强行为自己的懦弱行为找理由,这算不算在腐化自己的灵魂?这种哲学问题已经超出了马修的认知范围,于是他强迫自己把思维放在更重要的地方。
援军在哪,为什么这么久都见到援军,难道我们真的被抛弃了?不对…马修想了想,如果他是领主,一定不会给必死的炮灰们提高伙食待遇,还发放崭新的棉衣和证件。顺着这个思路一想,马修似乎有了新的猜测:难道是援军因为某种原因无法快速抵达?
不对啊…马修挠了挠头。能有什么原因?这是西境的土地,又不是教会的后花园,怎么可能存在什么调动难题?仔细想想,马修突然意识到所有事情都不对劲——敌人的素质谈不上差,但也绝不算高,作为攻坚行动的矛头,派出这样一支声势浩大战斗力却平平无奇的军队真的是…
难道说,敌人的目标并不是攻克这里,而是尽可能吸引更多注意?
一想到这,马修顿时来了精神。攻克茶花领,并不是教会的最终目的,敌人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开展更大的战略部署。
如此狂妄…惊骇在马修心中潜滋暗长,无法抑制。他是如此渴望窥视敌人掩藏的无穷野心,哪怕只是冰山一角,那纯粹的,冰冷的傲慢。
灵光一闪,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使命。
坚守阵地,直至最后一刻。
黎明将至,战争傀儡的轰鸣声慢慢盖过了渐弱的风声,敌人正在森林外围集结,向天空呼喊着唾手可得的胜利。远远地听去,巨兽践踏树木的脚步声就像有节奏的滚滚天雷,一群巨兽的庞大引擎,奏响了一场足以将整座城市连根拔起的恐怖交响曲。
第三团的士兵们一个接一个起身,不知所措地看着敌阵,用啜泣声和低沉的祈祷声颂扬着敌军的伟力。他们等不到援军了,不论是领主劳伦斯,无敌的茶花领冠军;还是唐纳德,那个绝妙的煽动家,都不会在此刻站在这里,为绝望中的人们带来又一次奇迹。一些新兵已经打算逃走了,但在劳恩虎视眈眈的注视下,尚没人愿意挑战他手中的剑锋。现在所有人都注视着站在高处的马修,但马修只是站在那,没有任何动作。事实上,他已经不在乎了,重申一遍所有人都知道的结局毫无意义。
“齐,已经无力再使用那一招了。”马修沉默片刻,模模糊糊地咕哝了一声,“我们守不住这堵墙,你们也知道,他们太多了,我们太少了,现在说什么都毫无意义。”
士兵们在动摇,也许离哗变仅有一步之遥,就在劳恩怒吼着要求人们恢复秩序时,马修突然拔剑,声音高了一个八度。
“是啊,我该要求你们继续对抗敌人,即使献出你们的生命也只能多守住这道墙哪怕一分钟。这就是军尉的职责,对不对?我得再强迫你们做最后一次牺牲?”
“不,算了吧。”马修轻轻地叹息让骚动的人群陷入了沉默,“你们已经尽全力完成了自己的任务,通过了对任何一位新兵来说都难以想象的残酷考验,而你们活了下来,并且还有勇气站在这里。如果有人想逃,就逃吧,离开这个地方。去拥抱你的爱人,亲吻你的孩子,或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安然度过最后一段美好的时光。因为这道防线崩溃,茶花领也将沦陷,你们将再一次流离失所。想走就走吧,我选择留下,背对茶花领的人民而死。我选择用生命,来为那可能并不存在的援军争取哪怕一分钟的时间。我选择在这里死,因为我不愿再背负耻辱苟活。必须有人战斗,哪怕只有我一人,当敌人涌来,也会看到一支军团屹立于此。我打不赢一支军团,但我必须坚守于此,因为我要保护身后的民众,这是唯一正确的事。”
新兵们犹豫了,他们之前就在怀疑,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援军。这个话题在私下被翻来覆去地嚼烂了,而直到马修说出他也不知道的事实,他们才意识到真相不过如此。士兵的职责就是恪守本分,尽职至死,就算有疑虑,也该让它烂在肚里。
“看你个怂货出风头,我真是要吐了。”劳恩上前,轻轻捣了马修一拳,“算我一个,去地狱咱能搭个伴。”
“长官,我留下。”
“我也是。”
稀稀拉拉的应和声中,只有几十个士兵留在了原地,剩下的人还是逃走了。不过马修不在乎,即使他们不走,这道防线依然守不住。何必让他们留下陪葬呢?就连劳恩也释然地放下了他一直都捏紧的拳头。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谎言和愤怒已经没有意义了,除非现在就有援军到来,否则他们只能掩饰自己的恐惧,然后说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话,最终直面死亡。
当然,大家都承认当英雄的感觉挺不错。
“小瘪犊子们往后站,把那个最大、最彪的虾米交给俺!”
马修闻声向后看去,只见一大群血呼啦差,丑不拉几的绿皮大怪物正举着棒槌向防线冲来,那些逃跑的士兵转眼间就被撞倒了一大片。就在马修打算下令调转矛头的时候,菲丽丝策马奔来,冷静地下达了命令。
“开门,放绿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