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师傅,我就是《玄心经》没抄,不至于专门训我一顿吧。”
“不是你的作业。”他的面前,白数坐在太师椅上,手撑着头静静地看着他。
这间房间外表普通,熟悉这里的陈半鲤却知道师傅布置这些花了多少钱,足以买下多少间鲍家糕点。那书架,那书桌,那椅子,无一不在透露着陈半鲤这师傅极注重生活品质的性子。他坐在白数对面,却是有些坐立不安。
“那为什么叫我过来?”
“三天后,你就去京城。”
“哦,原来是去京。。。京城??”
陈半鲤惊得跳了起来,他看着对面师傅平静的脸,似乎先前那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怎么了?”
“什么为什么,师傅,为啥让我去京城啊?”
“治你的病。”
“治我的。。。病?”不知道为什么,陈半鲤最后一个字却有些迟疑,他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白数似乎是懒得跟他解释了,往后坐了坐,深邃双眼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后,才又开口说道。
“你昨晚上,是不是突然感觉灵魂离开了身体?是不是觉得身体很空?是不是醒来发现忘了些什么?是不是头突然剧痛?”
“!”
陈半鲤刚才就站了起来,现在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椅子上,发出了一声响声。
白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开口道:“别害怕。我知道你在《玄心经》里看见过,魂者,从天而存,魂残而神灭,魂由天予,予残以罚。”不知道是不是陈半鲤错觉,他在说出残这个字的时候,下意识加重了语气。“这不是什么惩罚。这是一种很罕见的病。甚至可以说,这是只有你患的病。”
“这种病,”白数又往后坐了坐,似乎想让自己更舒服一点,“叫做离魂。离魂离魂,便是灵魂自裂离体,也就是说,你现在的灵魂是不完整的。”
“不。。。不完整?”
“是啊。。。你不是好奇为什么你的神识修炼总是进展缓慢?原因便在此了。不仅如此,离魂之症还有一极凶险处。”
“是什么?”陈半鲤苦着脸,心想事涉魂魄,无论如何都是大事,师傅还在那搞他最喜欢的卖关子,看来当真是教人教出感觉了。
“你魂魄不全,灵魂不稳,这就导致你的灵魂之力正在不断流失,而我,没有办法。如果这样下去,顶多五年,你必死无疑。”白数看着他,手里摩挲着源自魔族的名贵珠串。他的眼神平静,带着一丝怜悯,却无法让人看清其下的情绪。他声音平稳的说完上面的语句后就不再说话,静静的看着这个自己养了十六年的孩子。
陈半鲤此时低着头,白数看不见他的脸。
看着陈半鲤此时的模样,白数心头一动,想起了十六年前,他看着筐子里的小男孩,小男孩看着他也不哭,朝他伸出小拳头。
今天他对陈半鲤说的话真真假假自难思量,是他看着北边的天空看了一上午想出来的说辞。但有一点的真实性,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你要去京都,”他看着自己的徒弟,“去京都救命。”
陈半鲤是个很乐观的孩子,他相信自己能修炼成仙人,相信世界上还是好人多,相信好人会有好报。所以他的脸上时刻挂着笑容,因为他相信世界对他是善意的,所以他也要回报这个世界。
但他今天叹气,沉默的时间是前所未有的长,毕竟任何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突逢人生最凶险的关隘,死亡的压力像一片厚重的墨染黑了他的思绪,都不能表现得比他更好了。
他想着村中心的鲍家糕点,想着小花花被他骗的眼泪汪汪,想着春风里清塘镇随风摇摆的柔软柳枝,想着青鸟夏蝉。他回想着过去,没去想象未来。
他呆呆地坐在床上,身上的青衣被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一染,深沉了许多,近于墨色。不知道坐了多久,他把头埋在双腿间,没有出声。
映在地上的影子微微抖动。
门“咔”的一声开了,白小洛仍然穿着白天那身红衣,只是现在已经没了半分凛冽,倒是与她眼眶的颜色有几分相衬。此时她轻轻地走了进来,走到了床边。
她缓缓地坐在床边,动作极轻地伸出手,她的动作那么轻柔,因为面前的男孩那么难过。像拂走一片羽毛似的,她抱住了男孩的身体,很温柔很温柔地。
很奇怪,明明她动作那么轻,怀里的男孩却剧烈的抖动起来。
过去的十六年里,白小洛没见过陈半鲤哭,他要么笑要么恼,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自己的暴政或在他小时候的恶作剧。
她多希望能对他说,这是自己的恶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