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朔夏夜,河面水波不兴,全然看不出一气吞噬三条性命的狰狞。
孩童们杳无踪影,徒留少女伏在岸边,声声哀号犹在泣血。
“这……”奉命追逐四姐弟的乃是卫国公曲礼心腹,侍卫长陈清源。
他追随国公爷多年,长房四个孩子都是他看着出生的。
国公爷今夜派他前来,便是不忍孩子们在乔装随行的宫廷禁卫手下走得太痛苦。
然他尚未出手,变故陡生。
在他印象中,四个孩子里唯独大小姐静胜粗通水性。
可是,掉下河的却是另外三个孩子。
事发突然,茫然甚至掩过了他对几个孩子的恻然。
景佑帝派来的禁卫林校尉同样为眼前意外侧目。
他们今夜明面上是奉命诛杀反贼血脉而来,实则领了暗旨趁机观察卫国公府上下可有不臣之心与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嫌。
譬如说,打着为皇上办事的名义,借机放那四姐弟一条生路。
毕竟血浓于水。
还能以此向庆王那边卖好。
两全其美。
大半夜过去了,国公府的人行事滴水不漏。
眼下这三个孩子落水,倒是个试探的好机会。
反正按照上官的意思,这四姐弟里本来就只需要留下一个活口。正正好还剩一个,他们是不急的,只是不知国公府的人是否着急了。
林校尉意味不明地看了陈清源一眼,等着瞧他的反应。
陈清源领着一干人等迅速包围了桥下悲恸狼狈的少女。
曲静胜在重重脚步声里抬起头,满脸泪痕。她盯着领头那位黑脸阔面的中年男人,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目中炙光大盛,“陈叔,你快让熟识水性之人下河去救令煦他们,他三人不通水性,已经沉下去了。”
陈清源沉默。
他虽只是个侍卫,却也陪着老国公在都城权贵里翻转了几十年,如何能察觉不出这位林校尉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试探之意。
况且,出来之前老国公还特地隐晦提醒过他,现下府中正受景佑帝猜忌,让他今夜在禁卫们面前务必谨慎行事。
此刻林校尉正双目炯炯在旁杵着,他若紧急让人下水去救那三个孩子,定会让姓林的疑上国公府为护曲家血脉,事君不忠,回宫乱说一通。
况且,救上来做什么呢?
今日端午,祭祀龙神,溺水而亡或许正是那三个孩子的缘法。
久久没能得到陈清源的应承,少女环视一圈所有袖手旁观的侍卫,眼中深浓的哀求逐渐黯淡,倏然沧然一笑,喃喃自语起来。
“见死不救也好,救上来不过是再被杀一遍,何必!就此一了百了,倒也干脆。”
陈清源微震,双唇翕动,呐呐唤了声,“大小姐……”
所有安慰在此时此刻都显得虚伪单薄,索性不说了。
曲静胜恍若未闻,她似乎受了极大刺激,惶然一张煞白面孔,自顾自说个不停。
“陈叔,你不知道,见着你追赶而至我其实没想象中那么慌,反倒觉出几分安心。我太久没出来过,心中委实害怕外面的世道,唯恐遇上坏种害人。可是之前弟妹们都在,他们都指望着我活命,所以我不能露怯。现在他们没了,我倒是轻松了。”
“被你们捉住也好,至少你们只会杀我,不会辱我。”
“我这十几年从未行过恶事,但求清白来去,再与弟妹们黄泉作伴。”
少女神情哀婉,颠三倒四说罢一通,发泄过后,人缓慢沉寂下来,盯着无波无澜的河面木然片刻,站起身来冲陈清源悲戚一笑,有种直面生死的平静。
“我今日带着弟妹们出逃定会牵连国公府上下,陈叔是要在这里直接处置我,还是先带回府交由宫中?”
一直隐在人群里的林校尉支着耳朵认真听过曲静胜的每一句话,面色忽地微妙起来。
思虑几瞬,想通个中关节,蓦地火气上涌,满脑袋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