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忠要汤面不是他贪嘴,实在是因当年的江湖形势所迫,因为旧社会环境恶劣,故而出门行脚之人必须小心翼翼自我保护。
而吃热食便是一种有效的自我保护,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滋生腹疾和水土不服。齐忠的要求是北方江湖上皆知的规矩,按理说并不过分。
可谁知那东来月的老板听闻后,却一脸难色的告诉齐忠。
“嗯,爷,没热菜,全百花洼没有一家一户做热菜。我们吃肉吃卤也都是靠过往的行商以生换熟呀!”
“风土这么怪,那你这些柴草锅台我们自己做可以吧?”齐忠闻言后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然而在他借火的要求,东来月的老板脸色变得更加难堪恐怖。战战兢兢中,老板冲齐忠摆手道,“那千万别,在百花洼,万事可做,独不能起火头,生火的人家会被灭门的。”
“生火会灭门?被谁?”那老板挥手指着自己的后厨告诉保德宫的人,“灶王。”
大概一个甲子之前,齐忠随父亲初来乍到狗王店地界。第一天就从东来月老板的口中听到了一些很惊悚的山区异闻。那老板讲百花洼五年前下过一场雷电暴雨,村民为了躲山洪,便都将孩子和妇孺送到了地势较高的宗祠里去避难。
那时候有个孩子顽皮呀,在村民们用祭灶做粥后,以锅底灰涂抹在灶王爷画像上加以污损。待大人发现时,那祠堂灶王的画像已不可辨认。孩子顽皮,被大人撞见一顿笤帚疙瘩,自是少不了。但事情过后,谁也没有再较真儿追究,甚至连灶台一侧的灶王画像也没有更换便淡忘。
一天一夜后,大雨骤停,百花洼房屋没有大损,但内涝严重,几乎不湿之地,更遑论开火做饭了。近百户人家一连自救了十几日,才渐渐恢复了正常生活,让村庄又炊烟袅袅。当时谁也没想到啊,那些往日里看着寻常又温馨无比的渺渺炊烟,竟然成了催命的福。
“唉!大雨后,最先开火做热饭的有十几户,可第二天一早,那几家人便遭了屠戮,到处都还是血爪印子。慎人呢!”老板讲到这里,战战兢兢地告诉保德宫一众,“从此以后,谁家敢开火做饭,必然遭灭门之祸。到后来,我们连油灯都不敢点了。家家如此。”
齐忠听完紧皱眉头,困惑之余,只得将疑问的目光投向自己的亲爹齐振良。而齐振良则将问询的目光投向坐在他身旁的另外一位长者黄玄机。
黄玄机是齐忠他父亲齐振良起了搬迁之心后才结交的一个异人。齐忠对此人所知甚少,只知道他是一个懂得奇门遁甲和夕阳机关的匠师。此人跟随齐振良鞍前马后的目的齐忠也不明白,但知道他的手段极入老爹的法眼,俨然视其为肱骨,匠师黄玄机不懂得锅台灶火之势,但为人见多识广,心机敏捷。
他听过东来月老板所讲的异常事后,开口便问对方,“哎呀,这个地方有异物作乱,你们为什么不搬走啊?想必住在这里有什么不一般的好处吧?”
“唉,天下这么乱,能搬到哪里去呀?”店老板无奈的告诉黄玄机,随后又尬笑。“不过好处当然是有点儿。比如这山里盛产奇珍药材,颇受脚行和北平的夜幕虎子青睐,我们能跟着沾沾北平城的光,挣点儿八毛响。”
“药材?是不是人头菇、馋虫、鳜泉子这类属阴八珍的玩意儿。而且在那位灶王爷出现之前,你们这里本不产那些东西吗?”
“对,自从得罪灶王爷后,那些东西就和变戏法儿一样,全出来了。哎,你也是上山采药的,实在面生呢!”
黄玄机没有回答店老板的话,而是冲齐振良莫名其妙的道:“眼开了,但不是地方,开出来了。我肱寿。”
“那就让他们回到该回的地方。”齐振良微微闭眼,随后吩咐自己的儿子齐忠。
“忠,去村里说起只大牲口,今儿晚上我们就在这里生火做饭。”
齐忠并不懂黄玄机和他爹到底说的是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爹吩咐他生火做饭的真正含义,知道在如此诡异危机的地点,聊大牲口并不是真为了吃,而是为了开诡宴——斩灶王。
在保德宫这个厨人组成的门派里,把用于害人、救命、辟邪通灵的食蔬统称诡宴。乃是这些人经过千百年积淀所发展出的特有本事。作为保德宫的嫡系正根儿,齐忠自然会许多的诡宴,但他还从来没有试过用诡宴和灶王对抗。
所以他想今日的诡宴得叫斩王宴才贴切。齐忠得令之后,立刻拿着银元往村社人家去了,没几时便收了只黑皮土猪回来。
而后他带着保德宫的弟子们就在东月来的店铺外,挖坑支石要做诡宴,生火做饭可是百花洼的大忌!
因此,保德宫的所作所为立刻受到了店老板以及村民的不少非议和阻挠。不过在关键时刻,匠师黄玄机却挺身而出,向众人保证说,那夜晚里寻火作祟的东西绝不是什么灶王,而是因雷雨而生的奇种幽游荡山间,因为和蝇蛾之虫一样有趋光之兴,故而才会在村民生火开灶时杀人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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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玄机分析的头头是道,齐振良又趁机扬言要替天行道,要让村人重响灶火之温。一番劝说鼓动后,终究平了村人的戒备。随后齐忠才得以顺利开刀。以家传的七星杀,杀猪放血制作诡宴。
在猪肉洗剥干净之后,齐忠按照齐振良的吩咐,把这大猪分成两扇蝴蝶趴,以柔嫩的榆木枝条定型捆绑做成肉酱。而后又将他们带着的盐巴、辣酱、豆豉以及从东来月老板处要到的饴糖和干红菜等一应物料混合一起,涂抹在猪肉上下,加以晒腌,待儿子把肉料腌好,齐振良又命人上山砍木,把松柴以御火八法里的阴字诀烧成回火马蹄炭。
又在东来月的地面上挖出炉灶大坑添炭烘烤肉架,只将一只黑皮香猪烘烤成了金中带红、红里透胶的黄铜色子。保德宫制造的这只松榆烘香猪,运用了宫廷御膳满汉全席中烤乳猪一菜的技巧。
它香味扑鼻,甜咸辣口,但绝不能吃,因为猪和烘烤它的火炭,是用来对付灶王爷的鱼钩子药引子。内有技艺奇巧,人吃则必死。猪虽不能下口,但这烤猪毕竟是百花洼村几年来开的头一遭开户。故而依旧引起了百花洼村民的侧目和眼馋。
当时甚至还有年少的孩子追着问自家大人,为什么这猪肉如此香?追问那猪肉下炭木中跳跃的红铜精灵又是什么呀?灶火乃是百花洼的催命符,村里人对他又是期待又是畏惧。故而好奇的孩子没问几句,便被惊恐的大人拽走了。
那些话听在齐忠的耳朵里,由衷的为他们感觉悲哀。由此他也意识到这潜伏白花洼的灶王爷真乃必须铲除的祸患。抱着替天行道之心,齐忠在将诡宴做出后,便带着三五个亲信紧紧守在火坑之前,不让其熄灭,直到夜半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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