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密伸手一拦,“夜里风寒,赵先生醉酒,这一来一去的也着实辛苦。我看这里尚能遮风避雨,不如就请赵先生将就一下。等到天亮,赵先生酒醒,那时,徐将军也应该到了。有他二人在,重犯定能验明正身,我督察院也好交差。”
黄枞菖,“一定要如此吗?”
“是。”柳密说,“此人是赵先生旧部,身涉重案,此时若缺席,恐生变故。”
黄枞菖知柳密此人公道,对于他说的这话也心知肚明,于是点头说,“我这就回大帐,拿一些毛毡盖毯过来。”
“不用。”柳密,“我那里就有。”
说实话,黄枞菖确实有些意外,不过也只是说了一句,“多谢。”
柳密命人取过来毛毡盖毯,铺好,赵毓则歪着躺好,就着姿势,倚靠在黄枞菖身上。
柳密看见他们,忽然就想起流言。
其实当年雍京也传过,黄枞菖是赵毓的禁脔,所以即使他人在西北,而雍京城内、微音殿上,依旧有他的私人。
对于这件事,柳密并不相信。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主上此人,绝不允许身边有其他人的耳目。
可是,黄枞菖与赵毓如此渊源,任谁也无法漠视他们的亲厚,主上任此人在微音殿,……
当真没有半分猜忌。
无论对黄枞菖,还是对,……,赵毓。
他记起,元熙四年,皇帝在微音殿问过他一句话,——柳密,你是否与我兄长相识?
黄枞菖忽然说,“我自小就是他的伴当。读书人认为同我们这种人亲近是为悖逆,只是,……”
“我知道。”柳密,“黄秉笔,我知你为人,我亦知你们亲厚,这是人伦不是悖逆。我还记得当年在卢沟晓月,你拉我一把,救了我的性命。”
黄枞菖看着他,柳密给他们铺足了毯子,自己却站在草棚之外。
“只是,我不是宗室,而外臣不得结交内宦,是祖训。”
此时,黄枞菖方感受到柳密的善意。
大郑祖训,外臣不得结交内宦。可如若当真出现勾连,重臣与天家奴婢,孰轻孰重?谁可以继续做士大夫,而谁顷刻之间灰飞烟灭,显而易见。
“黄瓜……”赵毓忽然开始嘀咕,“这酒当真不错,你偷着再挖两坛子,咱带走。”
黄枞菖,“祖宗,还惦记着呢!以后可不敢再给你喝这么烈的酒。”
“不是。”赵毓说着,还伸手摇晃,“我想着你爹娘不是快到雍京来了吗?你买的新宅子总得温个锅吧,咱带两坛子好酒过去,让老头老太太也乐呵乐呵,再支口锅,炖半扇猪……”
说完,他像是根本不知道说过什么,头一歪,继续睡。
黄枞菖只是扯了扯裹在赵毓身上的毯子,让他暖和一些,手指却垂了下来,没有搭在赵毓身上,而是按在木板凳上。
柳密则退守至囚车的位置,吩咐兵士为车上重犯递喂几口牛皮囊袋中的水。此时,赵毓则睁开眼睛,沉默地看着柳密的后背,也看着他面前那辆囚车,与囚车上的重犯,眼神清明,没有丝毫醉酒的痕迹。
南苑北部。
徐玚到猎场的时候,天光已大亮。他老远就看见柳密。这位都察院的总宪大人权柄极重,威仪极盛,身上紫蟒在东升旭日光照下熠熠流彩。
他赶忙下马,想要进入猎场,却被雪鹰旗拦下,于是卸下长剑,弓|弩,匕首,甚至连身上的猎装也被告知必须换下,穿上雪鹰旗早就准备好符合他品级的官服,此刻,方能牵马进入南苑的山林河川之内。
他认识柳密,也不认识柳密。
徐玚作为镇守北境的总督徐绍长子,本身就是三品将军,他们父子二人又同为被言官不时围攻的重权人物,自然识得都察院的总宪。只是,柳密此人刚正不阿,持正守贫,在雍京城,私交只有同榜进士也就是如今的顺天府尹刘同珝,除此人之外再无密友,兼之身为天子重臣,旁人无从结交。
柳密见徐玚进猎场,态度倒是和气,“徐将军,此番将你请来,实为公事。”
其实,公事也好,私谋也罢,徐玚自知在雍京无法觅一方清净之所。
他所求,不过是徐家安泰,度过劫难。而北境战事千瞬万变,如今更是泥潭深沼,徐氏父子皆竭力周旋,也无法明确一定保住身前万世英名、身后哀荣。活人毕竟不是木胎泥塑,无法抱定破釜沉舟必死之心,至此生死莫测之际,倒是生出一丝应该早就摒弃的惶恐来。
“柳大人有事吩咐就好。”
柳密将他领到一辆粗铁打造的囚车面前,“徐将军,这是朝廷重犯,今番进猎场另有他用,烦请你为他验明正身,都察院就好交差了。”